無言的愛
我的母親?
你是說那個被父親拋棄的美麗啞巴么,是在說那個眼里無時不無刻流露出悲傷的啞巴么?
雖然我不想承認,但她就是生我養我的母親。
她啊,擁有一頭美麗的深棕色波浪卷,在精靈的世界觀里,頭發越長便越吸引人,那么她若是精靈的話,追求者一定更多。更何況,她的雙眸,就像貝爾加湖一樣通透清亮,似乎可以看透天地,那雙美麗的眼睛,時而悲傷滿盈,時而如孩童般純真,但現在,我看到的只有深不見底的污濁。她的左眼還有一顆淚痣,在蒼白病態的肌膚的襯托下更為嫵媚明顯,可迷信的祖母卻堅持說這是妖怪的象征,實際上只是厭惡她文文弱弱的樣子而已。
“白穎。”
白穎是她的姓名。
她從來不叫我孩子,是因為無法發聲。我從來不叫她母親,卻是厭惡這種稱呼。
她給我帶來了難堪。
上幼兒園的時候,她來接我,笨拙的手語表明了她的身份,我自己很清楚無法張口不是什么羞恥的事情,但那群智力低下的家伙莫名其妙的嘲笑我,欺負我,我嘴硬,自尊心強,但不代表我可以做到以一敵百。他們朝我做著鬼臉,含糊不清的說著“什么都不會說的笨媽媽,她的孩子一定更笨”。
我的母親從哈佛畢業,她會笨嗎。
嘲笑我的那群孩子,為首的是個大個子,我素來知道擒賊先擒王是怎樣的道理,于是挑準了時機教訓了他。
只是不想這給我和我的母親都帶來了不便。
我被退學了。
之后我也沒打算再去上學。
母親對我的行為感到無奈,但她內心對我的愛護阻止了肢體的教訓。她開始學著用自己的方式教育我。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很好的老師。
她用一塊不大的黑板,把我帶進了知識的天地。
她寫著:看書吧,書多好啊,能給你一個完整的世界。
從那以后我就變得更為安靜,幾乎成了第二個失語者。我每天都要捧著一本書在黑暗的角落閱讀。但很顯然,母親并不太支持我的安靜,她覺得我應該和同齡人交友。
可笑,讓他們再嘲笑我么?
父親在我出生的那天便遷去外地了,我懂事之后,知道了父親為何離開的原因,我也就是那時候開始不再對白穎喚一聲母親。
是誰說世界上最美好的呼喚是媽媽呢。
這也只能,責怪我自己,責怪我自己的懦弱。
14歲那年,出事了。
我們家附近有一塊正在維修的工地,時常有巨大的碎石從40米的高空墜落下來,不過幸好從來沒有人受過傷。
有一天,因為和母親又再次為了父親的事情吵架,我破門而出,飛快的跑下樓梯,鞋跟與地板的撞擊聲在空曠的走廊中憤怒的回響著。母親也急急地沖了出來,嗚嗚啊啊的似乎急于表達著什么。
“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!你什么都不知道!什么都不會說!這么多年來你一定很樂意看我痛苦吧!”
我咆哮著,怒吼蓋住了母親哀弱的哭泣和嗚咽。我什么也不管了,飛奔在大街上,看著行人用詫異的目光盯著我和母親之間的追逐,大腦中僅存的理智早已被最后的怒火燒光。
沒錯,和你們想的一樣,我。
跑到了施工場地下面。
灰黑色的大石朝我飛來,我抬頭,天似乎被染上了難堪惡心的黑色,一大片影子馬上就要蓋住我的整個生命。
那就這樣結束唄。
我閉上眼睛,耳里只有旁人尖銳刺耳的驚呼。
可是,當我站在那凄涼孤獨的靈堂中央,看著被鮮花簇擁著的灰色遺像,我仍舊沒有想到:最后死的是母親。
在我站在死亡的邊緣線的時候,是誰把我拉了回來,是誰用生命換回了我。
我打開了沉重的棺材,母親安詳的睡在里面。
讓我在你火化之前再好好看看你好嘛?我走進了棺材,我一向對死亡擁有著莫名的畏懼,但是面對一具冰冷的尸體時,除了悶死人的悲傷,什么都沒有了。我握住那雙蒼白瘦弱的手,就像握住了冰,母親和死前一樣美麗啊,只是那些被巨石砸出的傷口怎么也好不了了。
誒。
我哭了。
溫熱的淚水滴落在母親的手上、衣物上、漂亮的發絲上……好燙。
我還是掩蓋不了我對母親的依賴……
那么。
我最后說一句吧。
“媽媽。”